【源藏】 七月流火 24

24. 


“我曾是骷髅帮的成员，在智械战争之后参与了当时的革命对抗。”

岛田半藏停顿半秒，随即点了点头。他记起数年前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，墨西哥与其周边区域曾爆发过不小的冲突，由政府领导的重建工作遭到大量民间组织的阻碍。尽管当时的新闻媒体将这些人称作恐怖分子，半藏还是读懂了那之下隐藏着的现实：他们大概是战后常见的革命军，企图推翻现有的政权统治。

不过就是帮派之间的争权夺利。半藏暗想着，并不清楚黑影想要借此表达些什么。

“我加入他们的原因十分简单：利用我的黑客技术，我曾入侵过墨西哥政府的机密文件。不幸的是，我发现了许多让人吃惊的事实——所谓的重建工作不过是场利益纷争的产物。慈善机构、难民计划、重建工程……这些不过是打着善意旗号的骗钱玩意。纳税人的血汗钱全被他们握在手里，所有政策造福的都是那些有钱有权的官僚资本家。而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，难民、孤儿、伤员……他们都被政府随意遗忘，当做垃圾一样抛弃掉了。”

半藏挑了挑眉，心里难免有些惊讶：这样一个拥有世界级高超水平的黑客，居然是为了这么个所谓正义的理由而战。而当他意识到当年的黑影大概不过二十岁出头，就立刻明白了她那种义愤填膺的理由了。

“我甚至挖掘出更加令我震惊的东西：墨西哥政府与黑道、恐怖分子都有关联，他们之间甚至有不少金钱交易。而我则立即展开了行动，加入了革命组织，调查到政府与黑爪的下一项合作计划。我很轻易就潜入其中，窃取了他们的交易合同，并且发现了一个促使我冲动行事的事实——”

Sombra举起酒杯，抿了一口，抬起头直视向半藏：“加布里尔·莱耶斯，暗影守望最高指挥官，作为雇佣兵‘死神’，暗中为恐怖组织黑爪效命。”

岛田半藏在心中叹了口气，这个名字最终还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。起初毫无关联的细节逐渐拼凑在一起，揭开欲盖弥彰的真相，将它们串联在一起，一一展现而出。

“所以你认定守望先锋也是幕后黑手之一？”

“没错。”Sombra点了点头，“加上当时有线索指出，守望先锋旗下的安吉拉·齐格勒也在暗中参与黑道氏族的某些实验——当然，这一点确实是我的误解。事实上守望先锋本身似乎和这件事没多大关联，但那时候的我并不明白，只一心想要摧毁这种表面打着正义旗帜、暗地里却做些阴暗勾当的小人。”

“这让你想起当时的墨西哥政府，是吗？”

Sombra沉默了半秒，没有给出正面回应。她刻意避开半藏投来的视线，接着讲述当年的故事：“墨西哥政府的阴谋最终被革命人士揭露，尽管我们也付出了极大的牺牲。许多成员都被加入通缉黑名单，连最普通的生活都无法过上了。内战之后，我所处的组织也因此解散了。我被迫删除了所有与自己相关的信息，销声匿迹，过着没有身份的生活。但事实上，我仍没有放弃——我要查出真相，摧毁守望先锋。”

她在平板屏幕上划了两下，眼前立即出现了当年某期报刊的投射影像：“凑巧的是，不久后暗影守望被指过度干预区域政权，而首个跳出来指控他们的就是日本政府。”

半藏愣了两秒，不由得皱紧了眉头。当年岛田黑道受到不少来自暗影守望的干扰拦截，甚至介入他们的各项交易。于是家族高层向政府暗中施压，好将守望先锋驱逐出亚洲区域。

“我抓住了这个机会，与岛田大名进行了私下交易——你可能没有意识到，事实上，你父亲当年的‘死亡’是由他亲手伪装的，并且在我的帮助下潜伏了许多年。这是一场互惠互利的好买卖：他为我提供大型服务器、光纤网络之类的高端精密设备；而我，则会为他调查出黑爪与暗影守望的真面目，并确保他的人身安全。”

原来如此。半藏恍然大悟，也难怪在此前的多次轮回中，他都无法解开岛田大名之死背后的原因了。这样一想，父亲确实是将岛田源氏作为道具，利用黑爪与齐格勒博士的医疗技术，企图研究出不老不死的永生之道。可是，既然如此，他又怎么会从此销声匿迹，再也没能回归岛田氏族、重新掌权呢？

“不幸的是，”Sombra低下头，“你的父亲，被‘死神’杀死了。”

半藏的表情凝结在脸上。

“我不清楚他的动机，甚至不知道他是作为守望先锋成员而去除掉黑道头目，还是为了完成黑爪下令的‘黑吃黑’任务、才将岛田大名杀害的。”Sombra接着说，“我只知道，岛田大名的身份已经暴露，作为合伙人的我也岌岌可危了。于是我连夜潜逃，躲回曾经的据点，并且策划了那场轰动一时的爆炸，将守望先锋带向了毁灭之路。”

Sombra叹了口气，眼神显得有些无奈：“我以为这场爆炸能够解决根本问题，我以为幕后黑手就是加布里尔·莱耶斯，我最终的敌人就是守望先锋。但是我错了。它带来了一系列毁灭性的灾难，加布里尔·莱耶斯宣布死亡，指挥官莫里森也在爆炸中失踪了。守望先锋就像一滩散沙，没过多久便解散了。”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，将头低下一些，以从下向上的角度望着杯中的液体，“多年之后，他们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，可这个世界还是一样令人恶心，甚至比以前更加糟糕了。”

半藏抿着嘴，忍不住思考起来：Sombra说过，她所经历过的第一次轮回发生在爆炸事故不久后。也就是说，安吉拉·齐格勒确实是想救回莱耶斯或是莫里森。另一条线索则是雇佣兵“死神”——根据半藏对初始世界线的记忆来看，这名雇佣兵在爆炸后的数年后也仍出现在公众眼前。

“你调查过爆炸后‘死神’的真实面目吗？”

Sombra听见半藏这句提问，缓缓点了点头：“你猜的没错，‘死神’确实还是加布里尔·莱耶斯。”她深吸一口气，接着继续说，“但他似乎经历了一系列修复手术，面目全非了——至少根据我所掌握的资料显示，他的容貌改变巨大，甚至连肤色都变浅了许多，大概是药物的副作用。”

“等等，所以齐格勒想救的人到底是——”半藏脱口而出，打断了Sombra的讲述。接着他又停下思索，话锋一转：“爆炸之后，你有收集到莫里森的任何信息吗？”

Sombra愣了半秒，随即明白了他提问的原因：“没有，我并没有发现他的踪迹。不过，虽然不能确认他是否存活，但可以肯定的是，他没有继续与安吉拉·齐格勒联络。”她笑了笑，“我对她的监控可是滴水不漏。”

“那就几乎可以确定，齐格勒确实是要利用时间跳跃拯救加布里尔·莱耶斯了。”半藏点点头，“这样一来，她所谓的‘接近成功’大概就是指对莱耶斯的人体修复吧，看上去已经有不小的成效了。”

Sombra抬起头，眼神落在半藏脸上：“所以，我需要你的帮助。”

半藏思索几秒，说：“你想让我作为‘调解人’与安吉拉·齐格勒达成协议，终止这场无止境的轮回？”

“没错。”Sombra回答，“当然，作为交易，我也会帮助你保护源氏，实时监控他的一举一动，避免他落入黑爪手中。同时，你也要和齐格勒摊牌谈判，明确禁止她暗中将源氏作为‘交易品’送进黑爪的巢穴。“

半藏没有立即回复，他开始思考对方话语的真实性。作为一直身藏暗处的隐形人，Sombra在这三名“轮回者”中占据着巨大的优势。然而她仍不具备与齐格勒谈判的资本：她作为杀死莱耶斯的凶手，不可能亲自出面去和齐格勒对峙。半藏能够理解，也认为这是一个合理的请求。他与Sombra都不想把这件事告知齐格勒。一旦真相抖露出来，很难说齐格勒会不会为了报复Sombra而做出什么。更何况齐格勒手上还有时间跳跃这一技术。目的单一的半藏并不愿在这些棘手杂事上浪费时间，他只想将岛田源氏从黑暗沼泽中拯救出来，远走高飞，远离这些阴谋仇恨。

半藏抬起头，目光落在Sombra的脸上。他缓缓地点了点头，没有说话。接着他站立起身，转身准备离去。

“请你务必在提出要求前，向齐格勒套出‘原本’世界线的信息。”Sombra猛地起身，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细节似的，话语的音量有些大，“否则她不一定会如实叙述当时发生的事实。”

“原本”吗……是啊，半藏有些无奈地想。他的认知中的“原本”与Sombra认知中的“原本”并不一样，而安吉拉·齐格勒所经历的“原本”则更加神秘了：她是这世界上仅存的、唯一知晓真相的人。

岛田半藏无声地看了一眼Sombra，她的眼神中第一次带上了一抹焦虑。

“我必须——必须阻止这些无止尽的轮回，”她忽然开口，“它们破坏了世界线原本的平衡，是不该存在于世上的东西。”

这句话从一个视他人隐私为己有、拥有国际级通缉令的不法黑客口中说出，不禁让半藏有些不悦：“怎么？”他一瞬间几乎要忘记自己与Sombra的合作关系，忍不住嗤笑起来，“除了保全自己的生命，你还想当个救世主——那个曾经没能做成的救世主？”

Sombra愣了一瞬，接着愤怒地喊了出声：“什么狗屁救世主？我只是憎恨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恶心家伙！”

“别自作清高了，你也不过是个为利而战的凡人而已。”

Sombra冷笑一声：“但我至少尊重生命平等的法则。”她凑近半藏，恶狠狠地说道，“你知道这些翻来覆去的轮回对其他生命是多么不公平吗？！你们以这种作弊似的方式弥补过去，纠正曾经犯下的错误。你想过这世上还有多少人在悔恨中度过余生吗？！你当初手里握着那把刀，砍在岛田源氏的身上，切开他的肉，杀死他，难道不该为此背负仇恨吗？！身处在这个被他人随意改变的世界线里，其他的倒霉蛋们受到了多少蝴蝶效应，你们想过吗？！你弟弟的人生就是珍贵的人生，你爱人的人生就是不能留遗憾的人生，那其他人呢？他们是什么东西？是你随手打翻的热茶烫死的蚂蚁吗？是地板缝里堆积起来的灰尘吗？你们把生命当成什么了？自喻救世主的无知家伙，是你们啊！”

半藏面对这一串突然爆发的指责，沉默半晌，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。

“我从来就没想要过源氏的原谅。” 他只是这么说。

Sombra再次冷笑起来：“那是因为你没有这个资格。你连面对岛田源氏的资格都没有。”她抬起下巴，质问起面无表情的半藏，“在这么多次的轮回里，你补偿够了吗？救回他之后满足了吗？看到弟弟还是‘岛田源氏’，而不是某台来自黑爪的机械，心里就舒坦了吗？”她没有给半藏回话的机会，“做了这么多，到头来不就是为了感动自己吗？”

出人意料的是，岛田半藏并没有被她激怒：“你这个模样，比当年的岛田源氏还愤世嫉俗，还想用那么丁点的一己力量去拯救世界。”他坦然地笑了一声，“这种不切实际的自以为是，是不会得到好结局的。”

Sombra恼羞成怒，忍不住高声大喊起来：“你他妈开什么玩笑——”

“你的理解从最一开始就是错的。”半藏镇定自若，慢条斯理但又无比坚定，“我早就知道这些轮回是‘不理应存在’的，也知道它会卷入许多无辜的生命。”他顿了顿，“可我根本不在乎这些，我只想救回岛田源氏。”

“我不在意有多少人就此丧命，也不在乎源氏是否原谅我。我更清楚这世界上遍地都是那种正义使者——比如你——完全不会赞同我的决定、我的举动。但这又怎么样呢？你口中的正义又与我何干？除非你们将我杀死，或是将源氏完完全全地拯救出来，我是不会停手的。”

Sombra一时哑口无言，停顿许久也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。她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，怒气似乎消下一些。接着她垂下头，手指敲了敲桌面。

“我从不知道岛田半藏是这样感情用事的家伙。”

半藏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墙壁上，语调平缓：“我这一生中只做两种事：不得不做的，以及我坚信的。”

——而恰好，岛田源氏占尽全部。

一意孤行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，这难道不是他岛田半藏一向的信条吗？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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例行废话：

1. 在官方剧情里，黑影“协助骷髅帮，用其所谓的革命对抗政府”。他们“相信墨西哥的重建工作实际上造福的是有钱人和有权人，而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却被遗忘”。颇有些劫富济贫的意思，当然，前提是她自己站在受益人这一方。这和文中黑影的出发点也很接近，她会为了自己相信的理念而战，也会不择手段地保全自我。

2. 上章评论里有读者提到“这么一看黑影也真是可怜”。没错啊，这也是我想表达的其中之一。这个设定下的世界里有三种人：天使、半藏这种控制跳跃并且拥有过去记忆的”主宰者”（虽是这么说，为了达到目的，他们也牺牲了许多）；Sombra这种无辜被卷进、了解到真相却无力控制自己人生的“知情无助者”；还有就是在她与半藏对话时提及的、一无所知的其余人。如果有兴趣的话，可以讨论一下“轮回中不断被重置的无辜角色们”。其实这个设定下的其他生命，他们才是拥有着“无法改变的既定未来”，比天使、半藏更不幸，比sombra、源氏更悲哀，真正身处绝境的人群——但是，他们并不能感受到这种绝望。连这样的资格都被夺去了。无知者总是幸福快乐的，很难说这三者中哪种最悲惨了。